章三一-《孤有话说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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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样的错觉让傅听欢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,半边的身子都感到一些麻痹,抬手就抓住萧见深的手掌!

    萧见深的目光从伤口上转到傅听欢脸上,几息之后,他收回了自己的手,说:“这一次伤你的人和上一次伤你的人一样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并非疑问。

    傅听欢做了一个小小的纠正:“我这一次受的伤和上一次受的伤,来自同一个人。”而后他问,“你怎么知道的?我特意清理干净了才过来,身上没有血腥味,你也不至于从我的坐姿什么的看出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感觉。”萧见深言简意赅。这只是来自习武者心头的一个动念而已。

    说着这一句话的时候,天空刚好有一注光落到床边的两人身上。

    傅听欢自己沐浴在月光之中,却只看见了被月光所笼罩的萧见深。

    在他意识到之前,哪怕搁在心中也刻意回避不曾认真去想的话语已先一步从口中说出:“……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。”

    他发现萧见深的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脸上。他慢慢回过了神来,肩背的疼痛突然连成一片,真奇异。他想。明明在受伤的时候没有感觉,在赶路的时候没有感觉,在清理的时候也没有感觉,然而当来到萧见深这里,当对方的手指碰触到他的伤口,当对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的时候。

    这些早应该被忘记了的疼痛就好似突然从身体里觉醒一样,变着花样地蹦跶着突显它们的存在感。

    ——还真有点疼。

    他带着一点难以忍受的按住了自己的肩膀。他的思维这时仿佛也因为疼痛而有些混乱,最直接的证明就是刚才那冲口而出的一句话。但话都说了出来,也只有继续。

    傅听欢的理智逐渐归拢,他的声音也缓缓的。没有太多的话,他只微笑道:“所以我每一年的今天,都杀一个人……当作祭品。愿我母亲泉下有知,来世莫要——”

    微笑变成冷笑。

    傅听欢收了笑容,淡淡说:“再为相思丢了命。”

    也许疼痛总让人脆弱,而脆弱的人总爱沉溺回忆。

    当傅听欢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,回忆便如浮光掠影一般而来。

    他一晃眼就置身于自己六岁之前呆着的地方。那是一个大大的院子,画廊雕栋,彩披霞飞,妩媚的山,恬静的水,好像世上所有的一切在这个院子里应有尽有——但这院子又什么都没有。

    它只是一个大大的囚笼,能吞噬人一切的快乐。

    他跪在自己母亲的床前。那也是一个夜晚,月色像人的骨头一样苍白,也像他母亲的头发一样苍白。

    床上的人真丑。

    应当年轻而饱满的皮肤皱纹横生,应当秀丽而顺滑的头发苍苍如雪,她的脸颊凹陷,眼睛突出,全身上下瘦得只剩下骨头,被病痛折磨了这么多年,她轻得连六岁的小孩都能随意抱起。

    多么可怜。

    她如鸡爪的手指牢牢地抓着傅听欢的手腕,脸上泪水横流。这个动作在年轻的女人做来能让人怜惜,但当这位年轻的女人齿摇发落,再做相同的动作时,她就难免面目可憎。

    多么可怜。

    哪怕时隔十数年,傅听欢也能感觉到自己当年内心的麻木与冷酷。

    他的手先落在六岁的自己的脑袋上,然后像当年的自己一样,屈下双腿跪在床前。

    他抬起了脸。他的目光和自己的母亲相对。他看见笼罩在那浑浊的眼中好像永远挥之不去的凄凉与哀苦。

    她痴痴地念着:“他为何骗我?为何不来?为何骗我?为何不来?……”

    然后声音歇了下去,手中的力量也歇了下去,直到死时,她还在念着这已经念了许许多多年的话。

    他也在咀嚼着六岁的自己心中的那一句话:因为母亲你如此无能。如此无能的你……

    不如去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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